9月中旬的一天,湖北日报全媒记者走进武汉纺织大学教授王柯的办公室时,王柯正在梳理电脑里命名为“楚学”的磁盘。研究楚服8年多,层层叠叠的电子文献几乎把磁盘填满。
王柯的楚服研究历程,围绕着一个“找”字。在先秦以来的简牍、诗歌、散文、研究材料等文献资料中,他一直痴心寻找楚国服饰的身影,探究楚服的文化密码。虽说遭遇到颇多艰辛,但他一直乐此不疲。
“文献+实物”研究才可靠
楚国位于长江中游,是两周时期的诸侯国,自周成王时期立国到被秦灭掉,楚国在历史上存在了800余年。
1982年,考古专家发掘湖北江陵马山一号墓,一批丝织物和刺绣完整地保存下来,包括绢、纱、罗、锦、绣、绦等战国时期大部分丝织品品种,许多织物是首次发现,被誉为“丝绸宝库”。它们的出土,证明楚国曾有过灿烂的服饰文化。
史学家常言“长江文明是中华文明的两大源泉之一”,而楚服就是先秦时期长江文明的重要体现。
王柯是“80后”,读博期间研究清朝服饰,得益于丰富的实物和史料,学术成果有不少。2013年,他来到湖北工作后,被以屈原为代表的楚人浪漫主义情怀所吸引,将楚文化作为研究方向。经过可行性分析和选题论证,他决定研究楚服。很快,他就遭遇了学术研究上的“滑铁卢”,最常发出的感叹是“太少了”。
2000多年前的墓葬,出土的服饰基本都是残片,除了马山一号墓,其他墓葬很少有如此大规模的服饰实物出土。即便被誉为“丝绸宝库”,马山一号墓中出土的服饰相关实物仅有数十件,综合其他相关材料,可使用的图像资料也不到200张。
要从数量有限的图像资料中参透楚服文化密码,王柯必须借助文献,但先秦时期楚国服饰的文献记载同样稀有。以礼仪服饰为例,在古代,服饰和礼制存在紧密联系,但作为诸侯国,楚国遗存下来的关于服饰的礼制类资料很少,要研究楚服礼制,只能从同时代的《周礼》中参考,或从《春秋》《左传》等史书中探寻。
可靠的文字记录也并不是无迹可寻,王柯的方法是从前人的研究中溯源——先找到学术文章中的参考文献,再从参考文献中追溯原文。很多时候,原文是古籍,图书馆或没有资料或因为珍贵而难以外借,王柯就只能四处联络,借阅线上古籍资源。
在文献中找到楚服的蛛丝马迹后,他再和出土实物印证,最终才能形成可信可靠的学术结论。
技术加持重现“冷门绝学”
受限于出土实物的数量和研究难度,近几年,王柯的学术成果不多,用学术论文衡量,一年2篇至3篇,在学界属于产出慢、成果少的学者。对此,王柯也比较豁达:“楚服研究急不来,发一篇就要有一篇的分量。”
2019年,王柯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与国别史专项项目《楚国服饰研究》获批立项,研究团队深感振奋。
“冷门绝学”是所有国家社科基金中,唯一一个不设研究年限的基金项目——参与学者可以一直研究下去,直到有满意的研究成果出现。这一特点也从侧面印证了楚服研究之难。
面对这样一个“没有尽头”的研究项目,除了对照服饰实物,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解密服饰密码,还有其他的研究方法吗?王柯的探索是:做实验,搞复原。
课题组研究生蔡虹对马山一号楚墓出土的绵袍感兴趣,研究古人在腋下缝制的布片——嵌片。这块布类长方形,连接了衣袖和衣身。蔡虹从嵌片的结构出发,先用设计常用的白坯布对楚服进行结构复原,通过增减嵌片的长短、变换嵌片角度,试验嵌片在衣袍中的作用。
为此,蔡虹做了4种设计方案,经过一年试验,认为嵌片一方面起到了增减调节腰线围度、提升穿着便利度的作用,另一方面还起到了稳定衣服形制的作用,有了嵌片,裁缝得以用有限的面料包裹人身。这意味着先秦时期,国人已经将立体造型的思路用于服装设计。
团队教授郭丰秋在课堂《楚文化与楚艺术》上,展示一件复原后的楚国礼服——浅黄绢凤鸟花卉绵袍,浪漫奇诡的“三头凤”纹样让学生们兴奋不已。今年暑期,王柯派遣研究生宋可欣前往中国丝绸博物馆学习进修,学习如何利用数字化技术,对不完整的楚服实物进行修复。数字复原技术的加持,又给楚服研究开辟了新的可能。
“学术成果是‘暂时的’,它们可能因为新的实物出土或文献发现而被证实或被推翻。”王柯说,作为高校教师,不仅要看到楚服研究的学术意义,更要让研究楚服不再“只可远观、不可亵玩”,学生们也能运用服饰结构、现代技术,亲手制版、试版,在实践中深入感受几千年前古人的造物智慧。
湖北日报:https://epaper.hubeidaily.net/pc/content/202309/21/content_243912.html